记李厚杉先生与家尊郭仲选的乡谊之情 郭超英

发布：2020-12-29  阅读：709

家父郭仲选，山东临沂人，生前任浙江省文史馆馆长、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西泠印社常务副社长等。1987年，家父故里书画家李厚杉先生专程来到杭州，要拜家父为师，欲行叩拜大礼。家父是老共产党员、老八路、南下老干部，不兴此规矩，但李厚杉执意要行拜师礼，家父便随缘笑纳了。后来我才知，李厚杉先生不但是书画家，还是临沂著名的柳琴戏表演艺术家，或许梨园师徒讲究此规矩吧。是年家父68岁，李厚杉46岁，由此他们在西子湖畔结下了这段忘年交、翰墨缘。

家父自幼受乡风泽被，酷爱书法，其书风由“二王”至米董的帖学正脉而来。1938年，他就读临沂师范，立志要做一名教师，然国罹大难，日本侵略者践踏鲁南大地，他毅然弃笔从戎，参加了八路军。1949年，家父随军南下至杭州转业，担任杭州市文教卫系统的领导，从此长居西湖60年，西湖成了他的第二故乡。家父虽然为政多年，但他对书法的兴趣丝毫未减，即使是在极左年代亦不离弃。改革开放后，家父的书艺在江南大放异彩，他担任了浙江省、杭州市书法界和西泠印社等著名书画社团的领导，在才子如林的江南，家父能获此尊荣，可说是让临沂人引以为骄傲的事。随着家父声名远播，许多乡贤纷纷登门拜访。对于家乡来客，家父皆待如上宾，这其中李厚杉先生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位。李厚杉先生，敦实的中等个子，红扑扑的脸庞，说话大嗓门、中气很足，是典型的山东汉子。上世纪80年代后期，李厚杉先生常来我家。记得有一次李厚杉老师夫妇与家父母欢宴，我幸作陪，把酒笑谈间，李老师主动提出唱一段京剧给家父母听，记得他唱的是铜锤花脸，声震四座，原来他是有着丰富舞台表演经验的专业戏剧演员，难怪唱得那么好。家父仁厚平和，平日情绪宁静安详，但在李老师了得唱功的感染下，家父竟也抚掌大笑，附声喝彩！此情此景，令我难忘。李厚杉老师说，他出生于临沂一个梨园世家，祖父和父亲都是柳琴戏演员，他13岁就登台演出了。他不仅戏剧上深受前辈熏陶，而且自小就喜爱绘画。李厚杉的父亲为他寻找了教书先生在传统文化上悉心培养，这为他日后的研习书画打下了坚实的学养根基。在他15岁时拜山东著名画家王小古为师，从此走上了边演戏、边画画的道路。

李厚杉的绘画承其师的风格脉络，似从白阳、南田的钩花点叶小写意一路入手，复研习张书旂、柳子谷清新妍丽的画风。他喜用藤黄、花青、三绿、胭脂等，用色纯雅，艳而不俗。他放怀由性，笔墨双畅，此比其师似更有出蓝之胜。王小古曾题跋赞叹:“厚山学弟，习书有钻研行，我不及也，今后再能大胆发挥创造性，画境必然开阔。”李厚杉谨记师训，在“创造性”上不断求索，沂蒙的田园风光赋予他不竭的创作灵感，他笔下的牡丹、紫藤、荷花、梅、兰、竹、菊等，一花一叶皆显现旺盛的生命力；雄鹰、孔雀、飞燕、麻雀、鸡雏等，造型生动，流露出一派活泼泼的生机。他特别注重观察物象的四时变化，把天地人和融于一炉。他借鉴戏剧美的表现形式，予丹青以独特韵味。他曾感慨道：“我在作画时，就像在剧团登台演出一样，能够立即进入角色，当执笔在手挥洒时，也就仿佛置身于画面的花鸟树藤、汩汩河水、累累顽石间，感情上与大自然共鸣，创作上进入无我妙境，画之佳品随意生发也。”演戏需要全身心忘我投入，画画何尝不是如此。2003年，李厚杉自题《习画心得图》曰：“我学书画四十余年，一日不曾废功，而今日方知古人古意，但已是横搠之年，而形还未备也。”翌年3月，他又题《墨梅图》道：“吾作画五十年方有古意。”未料3个月后竟遽然离世！他的求索之路方现新境，却倒在了艺之半途，不禁令人唏嘘！

李厚杉来杭州拜家父为师，更多体现的是他与家父间浓浓的乡梓之情。家父曾为其作品题词“竹林名士”，题句“厚杉大器晚成”，充分肯定了他在国画艺术上的努力与作为。1999年，家父为李厚杉将举行首次个人画展而感到欣喜，特为之题写了“李厚杉国画展”展标。2004年6月，惊闻李厚杉先生遽然离世的噩耗，家父痛惜不已。

李厚杉和杭州有缘，不仅因为这里有深厚的传统艺术土壤和美丽旖旎的风景，更因为这里是他常与家父等良师问道论艺的福地，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吴昌硕先生高足、著名画家诸乐三为其作品《拟李方膺丛兰》题跋：“厚山道兄写兰不失古法，极似晴江之意”。中国美术学院教授、著名画家陆抑非先生亦对其多有悉心指授。因此，在杭州开个人画展一直是李厚杉先生的未了之愿。

2014年夏，在李厚杉先生去世十周年之际，由李厚杉哲嗣、李厚杉艺术馆馆长李虎精心筹备的“方寸意相——李厚杉艺术展”，终于在西子湖畔的西湖美术馆隆重举行了。据李虎说，他年轻时少不更事，常惹父亲生气，父亲的突然去世对他是巨大打击，从此幡然醒悟，努力发奋。如今事业有成，他一定要为实现父亲遗愿而奋斗，要为父亲在天之灵尽孝。展览共展出李厚杉先生精品160余件，涉猎花鸟、山水、书法等。李虎来电邀我参加开幕式，憾我当时在外地，未能赶上。

去年9月，我有幸受邀参加第14届临沂书圣文化节，期间终于和李虎馆长见了面，参观了李厚杉艺术馆陈列的先生遗作，感慨良多，追思纷然，受教尤切。目前李厚杉艺术馆专门从事李厚杉先生的艺术作品和相关史料的收集、研究、整理和保存工作，我谨以小文寄托对家父和李厚杉老师乡情厚谊的缅怀，也希望能对李厚杉艺术馆的研究与保存史料工作尽一份绵薄之力。

作者简介  郭超英：西泠印社理事、《西泠艺丛》执行副主编、编审、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书法家协会理事兼艺评委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