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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物兴焉 天何言哉——小议厚杉先生的艺术风格 中国美术学院人文学院 梁丽君

发布:2017-07-20  阅读:781

柳琴戏,源于鲁南民间流传的“拉魂腔”,是中国地方剧种之一。因其出于田间垄头,演唱者可以随性发挥、创造,故唱腔可以频繁转调、自由变化,欢快、活泼,十分接地气。与黄梅戏等其他地方剧种相似。

能够想象,在舞台上满场生风,挥洒衣袖,豪迈奔放且潇洒自如的柳琴戏表演家厚杉先生,性情当如斯。所谓“动如脱兔,静如处子”,他除却在一方舞台上自由洒脱之外,多数时候手擒纸笔,静静耕耘于方寸之间,一提一顿,一张一弛间,不唯有古琴“按欲断弦”般的劲道与张力,还挥洒出一片晴天般的明朗与柔韧之境。诚如厚杉先生自己所言:我在作画时,就像在剧团登台演出时一样,能立即进入角色。

厚杉先生,原名李厚山,字静岩,号松年。1941年生于山东省兰陵(原苍山)县柳琴戏曲世家。其祖父李玉琢与父亲李忠志对柳琴戏的开创与发展,均有卓然之功。因为家学渊源,十二岁起,厚杉先生亦承祖父衣钵,在此后的四十多个寒暑,朝夕练功于临沂市柳琴剧团,孜孜于传统剧目的表演与发扬,并致力拓展新的剧目。2006年,“柳琴戏”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厚杉先生无可争议的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柳琴戏的传承人。祖孙三代,对于柳琴戏的传承所付出的努力,可见一斑。与父辈不同之处的是,他在艺术的道路上走得更广、更远。

中国戏曲与书画,历来颇有联系。如吴门大家文征明对昆曲极其推崇、吴昌硕誉为画中圣的徐文长关于“本色”表演的戏曲理论,不仅对其自身的画艺,对后世影响也盛。明清两代,出现不少如此多才多艺的文人。

    也许是自幼天赋、兴趣使然,书画的爱好与戏曲表演几乎同时涌进少年时期厚杉先生的生活,他11岁拜晚清秀才陈允升学习书法,及至15岁拜著名花鸟画家王小古为师,其后几十年,如其所述“我学书画四十余年,一日不曾废功”。远追徐文长、八大、扬州八怪之郑板桥、金农、李方膺,近学吴昌硕、齐白石、李苦禅等,1974年秋,其师王小古建议:“厚山学弟习画有钻研性,吾不及也。今后若能发挥创造性,画境必然开扩”(为其画“三公图”,并题款)。于是中岁起,厚杉先生从传统和学习前人中突围,将视野拉向现代与生活,从太行山脉出发,寻师访友,足迹遍及全国,他在国画方面拜崔祝生、刘海粟为师, 46岁更拜郭仲选为师,研习书法。此时亦更名为李厚杉。而其个人艺术风格与思想,更逐渐显露与清晰。我们观其作品,可以发现其五十之后,渐有随心之感,这正如郭仲选先生所赞:“厚杉大器晚成”。

   综观厚杉先生花鸟绘画题材,涉猎极广,可以说身边百物皆可入画,传统题材的牡丹、梅、兰、竹、荷花、紫藤等信手拈来,不落窠臼,而田园生活中的鱼类、家禽等更是妙趣无穷,生机溢于纸表。究其艺术特色,或从三处可见:

一、传统风骨  别样情怀

    厚杉先生自小习于传统诗词书画,更兼武术、戏曲,这一条自主学习之路比之现代学校应试教育,似更能曲径通幽。享誉于苏北鲁南的小古先生不仅深得“恽派”真传,且注重写生,因之,传统花鸟画的灵动之美与现代造型之特色均在其作品中体现。早先受教于王小古先生的厚杉先生从乃师处体验最深的,不是一笔一墨运用的坊间范式,该当是一种绘画理念:学习传统,临摹古人之作,绝非艺术之终极目的,而应是一种继往开来的手段。

    其实,我们看南朝谢赫提出的绘画六法,无论后面五法(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摹写)如何精彩,最终还要看整个作品是否气韵生动。气韵如何生动?石涛关于笔墨、蒙养及生活之说正可做此注脚:“墨之溅笔也以灵,笔之运墨也以神。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能受蒙养之灵,而不解生活之神,是有墨无笔也。能受生活之神,而不辨蒙养之灵,是有笔无墨也。”“蒙养”乃《周易》“蒙以养正”的缩略语,石涛所谓蒙养之意,乃是想用蒙养原初之道启为尘所蒙之心。

    对于厚杉先生来说,蒙以养正的意味恰正是戏曲与生活带给他的馈赠。处山东腹地的临沂,为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民风淳朴,最能体现其特色的柳琴戏,具有民间原汁原味的情绪表达,积年沉浸于斯的厚杉先生返身进入静态的传统书画世界之时,无形带来新鲜、活泼的气息。

    中国传统花鸟画一直徘回在“黄家富贵,徐熙野逸”之间,徐文长曾有感言“动静如生,悦性弄情,工而入逸,斯为妙品”。如何把握尺度,并不容易;而能将自己的生活感悟带入画中,其难更甚。厚杉先生毕生追求传统风骨,感叹习画五十年方知古人古意。观其荷花、牡丹、兰草、梅花、松树,画面构成、笔墨间依稀可见先贤大家之遗韵,然俯仰间气息自成一体,盖造型、设色、立意自有心得。如诸乐三先生曾为其作《拟李方膺丛兰》题跋,赞曰:“厚山道兄写兰不失古法,极似晴江之意”。厚杉先生写兰古意,其兰却非勾勒顺畅,而是一顿一挫渐渐拔出,力透纸背,颇有金石味。梅树亦然,铁骨铮铮,纯是以书法入画之功。其牡丹,色泽华滋,小纵豪放,笔墨郁茂酣畅,然构图仍谨严有度,一扫柔媚之态,有清新健康之美。其荷,或笔墨恣肆,张弛有度,或仅点染勾勒,画面洗练、简洁、空灵,如《一花一世界》、《夏荷》等。

二、平淡天真,生趣盎然

厚杉先生自言“当我拿起笔来挥洒自如之机,也就仿佛置身于画面之上的花鸟树藤、涓涓河水、累累顽石其间,感情上与大自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并融为一体,创作进入物我两忘的激情妙界,国画佳品随意生发也。”佳品的产生,情感的投入是其一,内心世界的关照是其二。

观厚杉先生的蔬果、家禽、小品等画作,终不由会心一笑。画面中体现的平淡天真、生趣盎然令人动容,正如徐渭在《书谢时臣渊明卷为葛公旦》中指出:“……画病,不病在墨轻与重,在生动与不生动耳。”

《一花一世界》


例如《农家自有农家乐》颇有菜根谭之况味,红色果实在蓝绿色叶的烘托下益发醒目,淡墨轻松勾染,枝枝蔓蔓间,活泼、清新、朴实的气息扑面而来。折枝花卉也多,或以一角视点,该当是写生之作,画面疏密有致,如《秋艳》等,虽为小品,看去淡色轻衬,随意点染间,倒显出光风霁月的恬淡之感。家禽类大概最能体现厚杉先生的性情,寥寥数笔,生态毕现。尤其公鸡类,夸大的红冠、脚爪,甚至眼神都透出勃勃的斗志与生机,无论闲庭信步、引颈高歌,还是嬉戏逗趣、振羽一搏,其造型皆简练生动,色彩明快,朴实自然,野趣横生。小品中的青蛙、螃蟹、蚱蜢等都带着田野的生趣,洋溢着自然界生气勃勃的气息。

《农家自有农家乐》



《桃花流水鳜鱼肥》中的鳜鱼在春风桃花中,张牙舞爪,这与我们以往的诗画境界颇有些出入,这一点原始冲力,也许是厚杉先生常年从事曲艺节目而带入的民间活力。鸳鸯系列的随意诙谐、满场走风,颇有曲风之味,个人觉得这点殊为可贵。

三、逸笔寥寥  朴素无华

    厚杉先生的山水小品不多,却很有个性。如《杨柳岸晓风残月》,不过数笔,以符号式的手法点出境界,然则这境界却非情绪式的抒情。如清晨日出图,或许只是一幅自然的印象,一个朴实的视觉记忆。“是知性的审美, 没有丝毫感伤主义的悲情”(康德)。他的画面是对健康、朴素的感觉的表达。这种素朴的观念,在当下是多么难得。

 

     厚杉先生,由戏入画,由生活而艺术。其画没有无病呻吟,所表现的是清新、朴实,健康、本真更是其艺术上最大的特色。“夫画者,从于心者也”,今天的社会和艺术界,需要的正是这种脚踏实地的淳朴之风。惜乎,斯人已逝。但厚杉先生之艺术精神能够给予读者的,更多的是精神启迪和激励,如康德所言:“在晴朗之夜,仰望星空,就会获得一种愉快,这种愉快只有高尚的心灵才能体会出来。在万籁无声和感官安静的时候,不朽精神的潜在认识能力就会以一种神秘的语言,向我们暗示一些尚未展开的概念,这些概念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

  2014年暮春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