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戏纵横出沂川 ——谈谈李厚杉的花鸟画艺术 余良峰
发布:2020-03-29 阅读:657
浙江美术馆学术部主任
一个多世纪以来,关于中国艺术最重要的命题就是中西方的对比和碰撞。传统艺术经历了很长的阵痛期,主要还是对于中国落后的生产力的痛恨和反思,迫切希望通过西方工业革命的改良思想来改变人们的陈旧观念,以“艺术代宗教”、“艺术救国”,从而推动社会现代性的进步。
关注李厚杉先生,不能忽视他作为柳琴戏表演艺术家的身份。很少还有人承认地方戏曲能够与电影相抗衡,但至于文化传承的意义却越来越被放大。中国画与戏曲有相同之处,在西方绘画观念的冲击下,呈现出碰撞、融合、共生的多元发展格局。无论是坚守传统的黄宾虹、潘天寿,或是东西兼容的林风眠、吴冠中,还是崇尚西化的徐悲鸿、刘海粟,都脱离不了民族化的审美内涵。尤其在当代艺术的探索中,不再满足于从“西方发现东方”,更注重于“精神的溯源”,回返和表现根植于中国人心底深处的艺术情怀。
绘画和戏曲都是典型的中国传统艺术形式,仔细探究一下,两者在本质特征上是一脉相承的。例如,中国画有其固定的图式,通常在沿袭前人的基础上,“参法自然”、“应物象形”,结构布局上十分注意“经营位置”,积累了一套构图规律和方法。在图式语言之外,还讲究技法水平,用笔用墨、构思立意、设色收拾等,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成熟的,体现出艺术家深厚的学养和修为。戏曲也有程式,剧情安排、人物形象,唱念做打,一招一式皆有规矩。最为核心的是审美共性,中国传统艺术观强调“以形写神”与“迁思妙得”,以虚拟实、虚实相生,追求一种“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写意精神,最终完成意境的构造。李厚杉先生在戏曲和中国画上都取得相当的成就绝不是偶然的,他对生活的抒情和诗化中领悟了传统艺术的真谛,把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很好地结合在一起,构建了自己独特的写意传神的艺术天地。
艺理相通,文脉传承。李厚杉原名李厚山,15岁时拜山东著名画家王小古为师,成为其得意门生。提起画家王小古先生,在临沂以至鲁南苏北一带几乎家喻户晓。王小古(1915-1982)原名崇古,因其父对古人十分崇拜,故为子取此名;18岁师范毕业后,自觉要自立自强,不再盲目崇拜古人,遂改名笑古;到20岁改为小古,他自己解释:“小则小矣,古也不古;有小方见大,无古不成今。”并自刻两方印章“小则小矣”、“古也不古”,以正其意。1937年考入苏州艺术专科学校,苏州美专和上海美专都是中国最早一批成立的美术专门学校,关系密切、渊源深厚,当时苏州美专的校长是颜文樑,上海美专的校长是刘海粟。1952年全国高等院系调整,苏州美专、上海美专、山东大学艺术系合并组成华东艺术专科学校,后改为南京艺术学院,刘海粟任院长。机缘巧合的是,1993年李厚杉经汪道涵推荐受教于刘海粟,在绘画上得益匪浅。
苏州美专和上海美专一样教授西洋绘画,加上徐悲鸿在南京中央大学力主学习西方绘画,因此,当时以上海为美术中心的江浙沪地区在艺术思想和绘画交流上显得十分活跃。例如,1932年由潘天寿、诸闻韵、吴茀之、张书旂、张振铎组织成立的“白社”国画研究会,从事诗、书、画的研究,经常在沪、苏、宁、杭等地举办画展,出版画集。中国画艺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得以开拓创新,奠定了现代中国画发展的格局。王小古先生的花鸟画先从工笔入手,后改小写意,晚年趋向大写意。尤以小写意功夫深,画牡丹为他人所难及。李厚杉深得写意花鸟画的精髓,更注重中国画传统笔墨的表现力,呈现出质朴淳厚、意趣畅达的绘画面貌。王小古先生曾在他的画作上赠言:“厚山学弟学画有钻研性,吾不及也。今后再能大胆发挥创造性,画境必然开阔。”
李厚杉一生服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最初是以名家为师,求得画法;然后是以自然为师,探索画理;最后是以心灵为师,形成画风。山东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沂蒙秀丽的自然风光,给予他无穷的创作灵感,在他的花鸟画里充满了率真和灵性,足以体现对生命、对自然的热爱。李厚杉的创作题材极为广泛,一花一草、一石一鸟,只要是有生气和风姿的,皆可以入画。他长期深入自然,体验生活,养成了观察入微的习惯,在绘画创作中造型生动、别具匠心,满纸都是生命的律动。
李厚杉的画风早年偏于艳丽脱俗,受王小古的小写意一路影响明显,着力追求的是“画花似闻香,画鸟若欲语”的画面效果。这个时期的作品,章法呼应巧妙,布局虚实有致,画面起承转合极具韵律感,风格瑰丽绚烂,明净清新,浓艳中蕴藏静雅,生动处笔笔灵动,雅俗共赏,自有面目。后期转向质朴浑厚,这与他在艺术上的追求和生活中的历练息息相关。吴茀之先生曾经提出:“作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益。”他强调的“古意”并非泥古不化,而是以参透传统笔墨来表现时代特征。因此吴茀之先生又说:“画贵参新意以求面目,万不可践陈迹以待生活。”李厚杉意识到中国画“参古”的重要性,一方面是刻苦学习前辈大师,心摹手追、苦思冥想,凭借自身的勤奋和悟性,另辟蹊径,结合自身的特点,逐渐化为笔墨古拙、气势丰泽的绘画风格。另一方面是提高自身学养,在苦练技法的基础上更加注重对画理画论的研读,同时在书法、诗词、戏曲等方面加深对传统文化的理解。特别是戏曲,成为李厚杉先生绘画艺术上的“催化剂”,促使他画风的衍变和成型。几十年如一日反复揣摩现实与艺术的关系,生活的真实感受,艺术的浪漫情怀,笔墨相随,性情相同,达到了自己人生的崇高境界。李厚杉先生就说过:“我在作画时,就像在剧团登台演出一样,能够立即进入角色。当执笔在手挥洒自如之时,也就仿佛置身于画面上的花鸟树藤、汩汩河水、累累顽石之间,感情上与大自然产生共鸣并融为一体,创作进入无我俩忘激情妙境,国画佳品随意生发也。”
李厚杉先生的绘画最难得的是有文人画气质。“画者,文之极也。”文人画在中国美术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符合中国传统的审美情趣。陈衡恪先生认为“文人画有四个要素:人品、学问、才情和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文人画很重视文学、书法修养和画中意境的缔造,“不在画里考究艺术上功夫,必须在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花鸟画更是凝聚了中国文人寄情写意的超逸品质和人格魅力。如果抛弃传统、不讲笔墨、疏远技法,那就很难理解花鸟画以文抒志、以画写意的高尚境界,也就失去了最基本的绘画品格。李厚杉先生一直坚持文人情藻,无论生活逆顺、事业抑扬,始终矢志不渝,表现出真性情、真抱负。大家都说李厚杉擅画梅兰竹菊,其实是对笔墨精髓和品格立意的追求,“重气机,讲格调”,极大地拓展了他花鸟画的艺术空间。李厚杉先生以文人情怀统领艺术创作,在绘画和戏曲中都讲究“诗心造境”,诗意地表现生活,文心地赞颂生活,在现实和浪漫中实现自己的艺术理想。
李厚杉先生的艺术给予我们很多思考和启示,尤其是在当下这个浮躁的社会中,人文修养的缺失和艺术品格的降低,越来越凸显其弊端。继承传统不是简单空泛地临摹古人,开拓创新也不是一味地引入新的视觉元素,而是要符合传统文化的精要,富有强烈的时代精神和浓郁的生活气息。“绘画之事,首贵立品,其次立意,又其次为理为法为气为趣。”这个品就是人品修养。李厚杉先生具有强烈的文人特质,对传统艺术抱有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为传统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倾注了一生的心血。李厚杉先生的艺术是属于大众的,他一生都在努力让艺术与人民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由此,我们对李厚杉的艺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