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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李厚杉 张翅

发布:2020-04-15  阅读:734

李厚杉,我的寂寞远去的艺术大师,我心目中的伟丈夫。你墨色的灵魂和坚韧的性格,像夕阳里傲然站立的一株杉树。是的,这是我伫立在李厚杉艺术馆里面对“李厚杉”三个字时特有的感情。李厚杉,这个名字已不仅仅是对一个远去的历史人物的简单称谓,它成为一个隐喻符号,一面迎风招展的文化幡旗,一个能在我的胸口掀起风暴的沂蒙赤子。
他的儿子李虎是一位坚毅刚强的沂蒙汉子,对其父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愫,父亲的不幸去
世,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和无限的哀伤。他向我们讲着讲着,禁不住潸然泪下。
到今年6月,李厚杉先生去世整整10年了。10年间,该有多少人还在用心倾听他那远去的字正腔圆的拉魂腔,用心读着他遗留下来的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作?如同多少次走近他,又默然的离开;多少次离开后,却是更加的怀念。
毋须讳言,李厚杉是沂蒙文化的重要人物,是中国书画界的一座大山,戏曲、绘画、书法皆游刃有余、光彩照人。当年,在临沂文化界,谁人不知李厚杉?
一个人逝去了,他的灵魂还会回来的。我曾经这样想过。倘若李先生回来了,他是不是要将拉魂腔的声调拖的更高更长,直唱得喜欢戏曲的新朋老友热泪盈眶?他是不是会和恩师王小古一起,又在沂河岸边挥亳泼墨呢?我如此揣度。
重温李厚杉先生一片澄明的艺术之路,重新细赏李厚杉先生元气淋漓的墨迹,从中体味他的胸襟、性情和画意,如沐沂河晚风。
于是我解读李厚杉的心情更为迫切。穿过时光的烟尘,我一路追寻——

李厚杉,原名李厚山,兰陵(原苍山)县人,1941年出生于梨园世家,祖父李玉琢、父亲李忠志,都是临沂著名的柳琴戏(又称拉魂腔)表演艺术家。
因出身梨园世家,李厚杉从记事起,就深得其父李忠志这位拉魂腔梨园老泰斗的教诲,12岁时随父同其他演员一起,在政府的关怀下成立了临沂专区柳琴剧团,去临沂城乡四处演出。那时候,李厚杉有着洪亮的嗓音、黑黝黝的脸庞、不太高大的身材,可他一旦登上舞台,就有着与生俱来的威仪。而且他从小还画得一手好画,在那手起笔落、笔墨点缀行走之间,一幅幅逼真完美的画卷,或梅或兰或竹或菊或花鸟鱼虫,就映现在人们面前。
据原临沂柳琴剧团演员宋兆连、徐卫明等人回忆,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演员才俊李厚杉在舞台上的圆场总是比别人跑得快、跑得多,跑起来真的像一阵风,腿功也特别好。当时还是剧团小演员的宋兆连、徐卫明看到他的功夫如此好,虚心向李厚杉讨教,他对两人说:“我小时练功吃的那个苦,你们现在连一半都不到。我小时练圆场,腿上是要系沙袋子的、每次最少要跑上百圈。我小时晚上演出完,还要劈着叉在床上睡觉,第二天起来,腿都没有感觉了,你们现在可比我们小时要幸福多了。”
每天凌晨天不亮,他就早早起来练功,先是靠腿、接着踢腿、再跑圆场、练身段、打一阵刀枪把子,翻跟头……在剧团的日子里,他始终是这样持之以恒,从没有间断过……
李厚杉在临沂柳琴剧团排演的剧目中,多是些主要角色,有时也有小角色。不论角色大小,他总是认真对待,从不因为角色小而敷衍了事。是“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这是时常挂在他嘴角上的一句话。有时,就算跑青袍龙套,他都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一次,一个演员演了一个小小的龙套角色,自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点放松自己。李厚杉看到后,在台上不但用目光提醒他,还在退场后,结结实实地把他批评了一顿,他十分严肃的对那孩子说:“你可不能这样,虽然龙套角色不大,是个绿叶,可红花没有绿叶配,花儿开的再艳,也得不到观众认可。”
文革后,随着“四人帮”倒台,被禁锢了10多年的戏剧艺术进入了一个百花齐放的春天,传统戏的恢复,让柳琴戏又兴旺起来。几乎每出柳琴戏里,都能看到李厚杉的表演听到他那洪亮圆润的嗓音。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临沂柳琴剧团排演传统戏《姊妹易嫁》,李厚杉在剧中扮演张有旺,也就是姐妹俩的爹。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李厚杉一有空就对剧本仔细琢磨,用心推敲,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这出戏里的剧情用现在的话说,张有旺是个小有成就的草根商人,诚实守信、真诚待人,对自幼定亲的毛娃,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对大女儿的嫌贫爱富无可奈何,对小女儿的乖巧伶俐更加喜爱,却又拗不过大女儿的执拗无情……在演出中,李厚杉出神入化的表演将一个活灵活现的张有旺呈献给了观众,给观众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剧中有个情节,好劝歹劝,大女儿都不愿嫁给放牛的毛娃。张有旺气的青筋爆出,两眼喷火,脱下鞋来欲打女儿,举起手来但又舍不得打,反被大女儿推搡倒地,李厚杉坐在地上对着空中的一句台词:“你这该死的老妈妈呀,你这是给我养的什么闺女啊!”边说边将手中的鞋子拍打地面,像一个坐在地上耍无赖的孩童一般,真实地表现了张有旺的无奈之情,台下观众为他精彩异常的表演无不拍手叫好。
此剧中还有一处李厚杉表演的更绝:大姐素花死活不愿嫁给故作落榜而归的毛娃,非要让妹妹素梅代替她出嫁。素梅啼哭,张有旺无计可施,在情势的逼迫下,素梅大义凌然,愿替姐姐出嫁。然而,作为岳父的张有旺,如何对毛娃交代?心事重重的张有旺,在上楼梯时不小心绊倒,无意间,抬手抚脸的张有旺,被衣袖遮了一下眼睛,就这一下,让他有了主意,他来回又挥动了几下衣袖,唱到:“这一跤跌出个好办法。”他决意用蒙头红子将素梅的脸遮挡起来。拜完堂,入了洞房,毛娃发现媳妇换了人,但已经入了洞房,生米做成了熟饭,蒙头红子救了驾……李厚杉在演到这一段上时,将自己琢磨出来的不经意间衣袖遮挡眼部的动作,做得恰如其分,一气呵成。唱完这一句,李厚杉将张有旺摔倒的疼和有了主意的喜,恰如其分地融合在一起的表情,演的令人叫绝。
再一处,素花听说毛娃落榜而归,生气地将镜子扔下绣楼。第一个镜子落下,张有旺自嘲地向坐在楼下一同饮酒的毛娃解释道:“呵呵,这丫头嫌我买的镜子不好,不好就不好呗,咱再买,扔了多不好。”结果话音刚落,又一个镜子落下。只见张有旺慌里慌张地将镜子拾起,毛手毛脚地藏在身后,却又发现毛娃已经看见,只好立刻尴尬地又自嘲道:“你说这姊妹俩,一见面就闹,镜子弄丢了都不知道,我上去看看去,女婿,你坐你坐。”李厚杉将这一段戏演的是无半点瑕疵,看了真叫一个过瘾。
看这出戏,能看出李厚杉的戏曲表演功底厚重而又扎实,他将张有旺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琢磨、扮演得活灵活现、入木三分,观赏后不由不让人拍案叫好、令人叫绝。


李厚杉在优秀古装柳琴戏《秦香莲》中,扮演包公这一角色,他又演的与众不同。剧中包公出场,大都是背身走到舞台正中央,再转身亮相,但李厚杉在走到九龙口,就一个急转,将黑脸亮与观众,然后迈着台步,一步一步走到舞台正中,一个小搓步定位亮相,立即引来掌声一片。如果一个演员,没有扎实的功底,没有丰富的表演经验,是不敢如此做的,是要露怯的,而李厚杉却做到了别的戏曲演员不敢做的事。
他在该剧的大公堂一场,更是将功底运用到了极致。在演到包公与陈世美公堂斗勇一段,李厚杉在将对白说道:“这就是你的森罗宝殿,你来得就去不得了——”时,他洪亮的声音,常常的拖腔,震得音箱“嗡嗡”作响,然后包公再用肩部将陈世美撞了一个趔趄。那包公的威仪,再次让李厚杉的表演才华表露无异,看后着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因李厚杉唱功扎实、表演到位,他在临沂柳琴剧团期间,曾参演过《父子结拜》、《魏隆民》、《状元打更》、《秦香莲》、《樊梨花》、《王宝钏》、《红灯记》、《沙家浜》、《沂蒙春蕾》、《红嫂》、《向阳商店》、《江姐》、《刘胡兰》、《杨乃武与小白菜》、《姊妹易嫁》、《卧龙求凤》等大量柳琴剧目,而且还大都是主演的角色,深得临沂观众喜爱,产生了良好的社会反响。
1987年,剧团搞文艺改革,李厚杉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热爱的柳琴戏,为了孩子的未来,自愿提前退休,把工作让给了他的大孩子……那一年,他才刚刚46岁。不过退下来也好,从此,他就可以心无旁骛地追逐从小就钟爱的书画艺术了,这也为他后来大器晚成、成为一代卓越的书画大家,阴差阳错地提供了最大的帮助。可历史并没有因此而忘记他,2006年“柳琴戏”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李厚杉乃是最大的功臣之一。
李厚杉作画造诣高深,这也与他在剧团时的刻苦用功的精神是分不开的。据曾和他一起在柳琴剧团演出时的演员们讲,每天,他除了按时练功、排练、演出之外,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书画用品一字排开,铺开纸张,倒上水墨彩膏,运笔挥毫……
天冷他这样、天热亦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变的是春夏秋冬的季节,不变的是他画画那专注的神情和用心。画画的毛笔画秃了,他就去用自己不多的工资买来新的毛笔,继续画。至于他用坏了多少支毛笔,旁边的人数也数不清。他画画,在后台的服装板上、在宿舍的桌子上、在他睡觉的铺板上、甚至在地上……很多和他同台演出的人最难忘的是他那个有多种用途的白色搪瓷大茶缸:它既是李厚杉的喝水工具,又是他画画时摆笔的水洗,还是吃饭的家什。只因为这搪瓷大茶缸便于携带,便于洗漱,它给李厚杉带来了方便,就成为他的最爱之一。

李厚杉先生与活佛
但要真正画出大作、杰作,光有刻苦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名师带、有高人指点。所幸的是,李厚杉从15岁开始,就在师兄、柳琴戏表演艺术家李春生的引荐下,拜著名画家王小古为师,师从王小古系统学习国画,从此以后,便更与国画结缘,一生不辍。
李厚杉学画,更在于坚持不懈。他有时白天忙于柳琴剧团的工作,疏于国画创作,便晚上在微暗的灯光下创作。为了把柳枝的摆动画好,下班后特意到河边把柳树的枝条折断带回家,用左手把枝条举在灯光下,右手挥毫落纸。李厚杉从画里画论到研摹创作,无不认真研习琢磨,并对王小古老师的平和冲淡之中显意韵的绘画风格深有体会。王老晚年曾为李厚杉先生题跋曰:“厚山学弟,习画有钻研性,我不及也,今后再能大胆发挥创造性,画境必然开阔”。可见王老对李厚杉书画造诣的认可。后又师从于著名画家刘海粟、崔祝生、郭仲选三位先生学习绘画和书法,虚心刻苦,无不多得其艺。
《礼记•学记》云:“不兴其艺,不能乐学。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游”者不迫不遽之谓也。李厚杉乐于作画,把作画看做表达真意趣的道器。他作画时不遽不迫,随情而发,情至而挥笔,情尽而收卷,如鱼游水,此乃孔子所谓“游于艺”之境界也。这就是他的画中常让观者感到一股率然纯真之气迎面而来的原因。上个世纪八十年后,李厚杉先生迎来了他的创作高峰期,特别是其花鸟臻至成熟,风格独特。他的牡丹、梅、兰、竹、菊等,率然之中抒写真性情,山东人淳朴热情跃然画中。李厚杉创作的《兰竹图》,曾得到汪道涵高度评价,谓其“自板桥之后第一新人”。后来,李厚杉的画中自然朴实之情得到圈内外越来越多人的认可,其作品也赢得许多私人和机构的争相收藏展示。作品《国色天香》陈列人民大会堂民建会议厅,《国泰民安》陈列中央党校会议厅,《铁骨精神》陈列山东省政府礼堂,《月是故乡明》被台北故宫博物馆永久收藏、《古风》被韩国文化艺术研究会收藏等等。
李厚杉还有“志于道”的艺术追求。“志”者,心之所之之谓也,“道”者,天人之达道也。“志于道”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心向往之神圣使命。儒家的“中和之境”,道家的“自然之境”,佛家的“圆融之境”,是传统知识分子追求的三种不同维度。李厚杉的画作更像是对儒家和谐之境的言说。他的花鸟作品多表现日常生活中的吉祥、安康等主题,这源于他本人对生活的理解:日常生活的平安和谐才是人生之最大的道理,也是儒家的“中和”之美的最好诠释。因此,李厚杉花鸟画中的鸟、禽多是成对、成群出现,并且各自相互关照对应,即使是梅兰竹菊、山石、树木也都有与之搭伴之物,这是他对生活、对世界的态度。《中庸》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和之境”,天地方能各得其位,万物方能滋生化育。李厚杉用自己的画作表达着他对“中和之境”的理解与追求。
李厚杉作画还是问道与传道。承传文化之道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责任,李厚杉在继承和传播“道”“艺”方面都不辱使命。他不仅拜师问道恭敬谦虚,而且学道求道更是刻苦力行。他早年工作于临沂市柳琴剧团时,为不耽误演出,他在创作国画时,常常边练功边画画,有时他会把腿用绳子吊在梁上,一边保持单腿站立的练功姿势,一边进行水墨画的创作,其用功之勤可见一斑。
孔子曰:“自行速修以上吾未尝不诲也”,李厚杉在传道授业解惑方面更是豪爽直率、文人气节。80年代起,随着社会文化环境的复苏,越来越多热爱国画艺术的晚辈前来拜师学艺,李厚杉都一一收下,从不拒绝。看到有些前来学画的孩子家境困难,甚至温饱都是问题,只因为他们热爱绘画艺术,李厚杉便会提供绘画生活用品,还时常留他们在家吃饭。李厚杉还经常带学生到各地参加艺术传播活动,当年,由于在青海省活动比较多,当地就有了句赞扬他的顺口溜:“解放前来了张大千,解放后来了李厚杉”。
一个艺术家艺术风格的生成与确立有着多方面的综合因素,包括他自幼生长的自然与人文环境,授业道路上遇到的良师益友等等,当然最为重要的是他自身所具有的聪慧才智和善于体察生活并从中凝练出新艺术形式的卓越才能。在这些方面,李厚杉做的无疑非常出色。沂蒙山区向以高山厚土的豪放朴拙为人所赏,深沉内敛的性格中暗含了豁达通透的馨美品德。齐鲁大地历史积淀深厚,饱受儒家文化浸淫,重文重艺的优良传统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传承,这些都是造就李厚杉绘画风格的积极因素。
在中国传统文化系统中,各种艺术门类从来都不是独立存在的,许多观念、逻辑、概念甚至操作手法都存在着极大的共通性。六艺相通,诗书相通,书画同源,诗书画印同体,书、画、诗、文、音乐、戏曲、建筑、雕塑等艺术种类之间往往都能在道、器层面上相融互通,这就造就了一些这样的人,他们对于多种艺术形式精能兼擅,且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比如苏东坡,他于诗、文、书、画、音乐、舞蹈,甚至厨艺、水利、政治无不精通;又如徐渭,书、画、戏曲、军事等方面都能触类旁通,左右逢源。近现代许多艺术家,像京剧四大名旦,李叔同、李可染等人都在戏曲、音乐、绘画等多个领域有着很深的造诣。多年柳琴艺术的熏陶体现在李厚杉的绘画上,他的画面中充满了音乐般的节奏感与秩序感,点、线、面的排列布量,墨、色块面的分割,构图的剪裁,物象的结体都能在感官与意识里唤起人的本能律动,这是他的绘画区别于他人的一大特征,是他自觉不自觉的将音乐、戏曲元素渗入绘画的表现,是柳琴艺术对他多年虔诚探索的褒奖与馈赠。
李厚杉学书早于学画,10岁时即从乡绅秀才王振东习书,次年又拜陈允生为师,此后便临池不辍,即便在下放劳动期间也从未间断。可以说,他对书法的理解与体会、对笔性的了解有着常人所难达到的深度,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画中能出现如此多笔墨变化的根本原因。线、形的结合在他的画面上是一种自然的生发关系,是主体心性的在纸上的物化,是意的体现,这一切,都与他的书法修为密不可分。
李厚杉是个包容性很强的人,他的画兼收并蓄,涉猎范围很广,题材丰富,家禽蔬果、梅兰竹菊、荷花松柏、鱼虫鸳鸯,无所不容,无所不精。在取法上,他转益多师,不囿于一家,凡有可用者皆备于我,林良、吕纪、徐渭、陈淳、八大、李禅、郑燮、虚谷、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等人的影响都可在他的作品中看出痕迹。1979年国家恢复高考后,他以39岁的“高龄”进入山东艺术学院美术教育系进修三年。此后,又接连拜入崔祝生、郭仲选、刘海粟等先生门下,大大开阔了眼界,接触到了不同的表现技法和观念,并从中加以选择性的吸收与消化,逐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文以言志,画以述情,任何艺术都是艺术家性情、品格、生命与自然浑化物融的交合过程与产物。作为本真气质的托载之物,画可以直接映射出画家的学识、修养和襟怀,从李厚杉丰富多变的绘画样貌中,可以窥见他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和向往。
李厚杉的画从传统中走来,它的躯体里有着优良的传统基因,这种基因表现为多姿多态的笔墨结构、画面构成形态和物象的中国式观察与摄取。笔墨是李厚杉绘画的基本构成元素,对于笔墨,它有着自己独到的认识与理解,师古而不泥古,能在广泛研习传统基础之上,变古法为我法,将古人的笔墨形态打乱、打散,重新加以组合,使之更加符合自身气质,并结合实物,在写生的基础上反复锤炼,将点、线、面铸造成既符合传统审美标准又具有鲜活生命力的新语言形式。在他的画中,即便是同一题材的系列,也找不到一成不变的僵化样式,变动不居是他绘画的可贵品质,也是基本特征。从它所做的荷花系列中可以鲜明的见出这一点,用笔或沉郁浑厚,或苍拙古朴,或空灵通透,焦墨、浓墨、淡墨在纸上铺陈出繁复多变的景致。水寓于墨中,氤氲流动在荷叶、花瓣、莲蓬、荷梗及水草之间,生出满纸的润泽湿气。各种笔法、墨法在他的画面上恣意展示,线的长短粗细,笔的勾勒斫拂、皴擦点染,行笔的疾迟凝涩,墨的干湿浓淡极尽变化之能事,笔、墨的表现力在这儿达到了无法之法,圆融自适的新境界。
抽象的笔墨结构需要抽象的画面构成形态与之相应,而作为绘画基本构成元件的实体物象也需要从抽象的角度来加以认知和把握。它们被还原成最单纯的抽象形,其物理特征被消弱甚至忽略,对于画面构成而言,它只是某一个形状的点、线或面,方、圆、三角、矩形等各种规则有机形和不规则无机形的位置、比列、明暗、色调变化可以组合出无穷尽的新样式,如何将这些不同的形状加以排列组合,使各种抽象因素在充分发挥自身表现力的情况下能生成更强的合力,是考验画家统筹画面能力的一个重要指标。李厚杉在这方面做的无疑是非常出色的,他的画,无论尺幅大小,形制如何,总能将各种元素编排出动人的艺术效果。以梅花系列为例,虽然只是几株简单的梅枝和散落的花瓣,在他的妙手摆布下却显现出复杂多样的新形态。《寒梅》图中两枝虬曲婉折,一向上,一向下,在多变的形态中产生了两股力的反向运动,而附着于枝上的数点白梅更加强了这种势,尤其是左上角和右下角的两朵梅花均出于纸外,残缺的花形不仅扩大了思维的想象空间,也将两股反向作用的力引向了画外,强化了分散性。与此相反,《知己图》则着意于力的向心凝聚。占据画面大部分空间的右侧梅枝整体向右倾斜,只有一枝突兀的反向伸出手臂,与左上角伸出的梅枝相交,仿佛两个老友握手而言,又如一对恋人相偎相依,画面四周拥塞而中间空疏,相交的梅枝就有了醒目的效果,而用鹅黄染出的一轮圆月更加强了这种向心的趋势。在他众多的荷花构图中,有的充天塞地般铺满巨大荷叶,只在为数不多的几个空白点处醒目的饰以花瓣、蜻蜓、鸟雀,面与点、正形与负形的关系处理的险绝精妙;有的则在通幅白纸中间以瘦笔勾勒几株荷杆,上有新芽,一只蜻蜓立于上面,意境空阔萧疏,令人顿觉胸襟敞阔。他善于在画中制造矛盾,密处加密,疏处减疏,极大地增强了画面的节奏感与秩序感,大面积墨块的使用配以长短不一的线条,间以各类复杂形状的小面积体块,使他的画节奏明快、充满了音乐般的律动感。
李厚杉笔下的花、鸟、蔬果、山川水木等都是从自然中来,但又决不照抄自然,他用有情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并将自己的情绪感受转嫁到物象之中,当这种变异了画面形象呈现在我们眼前时,往往更加摄人心魄、震撼心灵。
李厚杉修养广博,造型、笔墨基础扎实深厚,于柳琴、书法、绘画等诸多艺术门类精能兼善,且能触类旁通,悟性深厚,因此在各类艺术中都取得了傲人的成就。他长于写意,尤其是大写意花鸟,兼善书法、山水,其画时工时写,时繁时简,收放自如,风格变化多端,令人惊叹不已。他有着深厚的摹古功底,但又不为之所囿,能在传统基础之上大胆创新,在笔墨结构、章法布局、设色、造型、立意等各方面自出机杼,突破前人藩篱,以我心运我法,数十年如一日地勤奋劳作,创造出了大批的优秀作品。天道酬勤,多年的惨淡经营换来了丰硕的成果,李厚杉的绘画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和嘉奖,作品多次获得全国乃至国际大奖。
当翻开李厚杉先生的画集时,我被深深吸引,逐幅品读,久久不能释怀。先生画作贯穿的“写意精神”是良久不能释怀的缘由之一。63岁离世的李厚杉,对画坛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损失,不然他将创作更多的优秀作品奉献给社会,这是多么令人惋惜!因为艺术家的长寿往往是成就一代大家的必要条件,靠经年累月文化修养以达到新的质的飞跃的国画家更是如此!
综览李厚杉先生的绘画,无论是小写意还是大写意,无不充溢了一股灵动之气,清新而潇洒。这是先生对自然万物的生命礼赞和真爱畅想的凝结,是“心印”。显然,这灵动的画面“真气”中还透出厚重、朴茂的气息,二者达到了和谐统一。例如《红于二月》、《涛声依旧》、《喜上眉梢》、《墨荷翠鸟图》等等。
笔墨在传统中国画创作中担当着重要角色,它不仅仅是造型造景的手段,更是意境营造的必然途径,是创作者文化修养、审美观、价值观的一种体现。因此,笔墨具有了独立的审美价值和生命,迹化成画家心灵的律动与情感流淌。李厚杉的画用笔变化多端,腾挪闪烁,燥润相间,顺逆交错,纠缠绞转,用笔厚重中见灵动,富有金石气。用墨丰富多变,淡墨、清墨应用更见功力,淡中寓浓(此“浓”相对“淡”而言),淡而不浮,清透明澈。一幅画中往往以晶莹剔透的淡墨唱主角,以重墨、浓墨或焦墨相破,因而画面在清雅放逸中添了几分稚拙与厚重。
李厚杉游刃于乡土琴艺作品创作的过程中,表达在率意而就的丹青水墨间,此中乐趣或者不足为外人道,但确是他心灵世界的最好慰藉与依凭。就算在最艰难的时间里,他也从未中断或者放弃对艺术的孜孜以求,而其真性情的感师恩之心也从未在任何苦难面前有所收吝。1969年,王小古为他的女儿绘画肖像《小鼎甫》,题款:“厚山的大女小鼎甫十月,神采奕奕,甚喜人。六九年八月,属余为写生技不高未能毕肖,古”,“文革”期间,王小古被蒙冤关押,发配到临沂市河东区五七红校劳动,众人避之惟恐不及,而李厚杉却经常冒着极大的风险前去探望,与其亲却交谈,鼓励他树立生活信心。此间相伴,同样不变的是他对艺术的虔诚以求,恩师王小古在“文革”受批期间,李厚杉同样冒险赴红校与恩师会面并与他一起劳动,劳动休息时他得已向王小古学习作画之道。行胜于言,唯其赤子之心存于朗朗。
    当今画坛,百花争艳各擅胜场,为中国画的发展增砖添瓦,这无疑是可喜的!可悲的是,当今知识匮乏、修养缺欠,以“炫技”为能事者多多,缺乏对中国画本质的认知,更谈不上精髓的吸纳,生产了不少“精神苍白、文化贫血”的作品。中国画“聊写胸中逸气”的“写意精神”渐行渐远。这是令人遗憾的,也是悲哀的!可喜的是,李厚杉的作品中却依然充溢弥漫着中国画悠久绵延的这股“真气”,他数十年坚持不懈的笔耕不辍取得了令人可佩的成果。他的成功在当今画坛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斯人已逝,但其作品永留人间,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解、研究李厚杉的绘画艺术,并从中获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