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戏曲名角到当代画痴 ——论李厚杉的艺术人生 李东霖
发布:2017-06-14 阅读:639
古往今来,艺术家凡是具备一种与生俱来的艺术天赋和艺术才能,崇文好古,博学笃志,必定在艺术创作上能够取得骄人的成就,这其中影响着艺术家成长的主要原因,皆来自他出身的家庭环境和名师指点,以及他在艺术上付出的毕生精力和无限执着。著名国画家李厚杉即是一位赋有天性的传统艺术家,1941年李厚杉出生在山东省兰陵县,原名李厚山,其性倔强直率、为人豁达,祖父李玉琢为山东“柳琴戏”表演艺术家(考《苍山县志》),父亲李忠志是著名柳琴戏表演艺术家,柳琴戏(东柳)创始人之一,柳琴戏泰斗梁学蕙的关门弟子(考《中国戏曲志·山东卷》)。李厚杉出生的家庭可谓是文艺世家,这是直接影响他将来从艺的主要因素。他五岁时学“柳琴戏”,十三岁即登台演出,如今“柳琴戏”已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李厚杉亦是功臣之一。他身怀多艺,除戏曲外,其绘画、诗词、武术等等皆有修为,最突出的才艺当是他的中国画,十多岁学画挥笔即能成形,早期师从王小古和崔祝生两位前辈,后期拜师刘海粟、诸乐三、陆抑非等名家,摹古探今,终成一家。李厚杉为艺术付出了毕生精力和心血,最终所取得的成就,仅用一篇文章难以全部概述。我想大家关注与认识李厚杉和他的中国画作品时,应该对以下两点颇有兴趣,一是文中论述他从戏曲转型到绘画职业生涯上的变与不变,他是如何应对人生难以预测的无常与变幻。二是他痴迷于中国画的状态与程度,笔者将依据李厚杉作品上的题跋、印文来探究一二。本文将从这两点试图呈现李厚杉艺术人生的真实片段。
一、李厚杉从戏曲到绘画的变与不变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新中国成立不久,中国随后发生了“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文化大革命”等社会变革,这一时期的人民思想较为保守与陈旧,大多随波逐流。但李厚杉并未受到旧时思想的影响和束缚,他在戏曲和绘画之间辗转轮回,并最终弃戏从画,成功投入到他热爱的绘画事业上,这是李厚杉艺术人生的转变。
李厚杉从戏曲转型到绘画的职业变换,缘始于师兄李春生(柳琴戏表演艺术家)为他引荐画家王小古,并在1956年拜师于王小古门下学习中国画,李厚杉在王小古的绘画魅力影响下,激发出了他在绘画天赋上的潜能。在1957年至1980年的二十多年里,李厚杉为所钟爱的绘画艺术付出了很多精力,也得到了王小古的赞赏与认可,1959年王小古赴京为北京人民大会堂绘制《百蝶图》、《玫瑰图》、《牡丹图》时,便带上了李厚杉传授自己绘制巨幅作品的独家秘技。而李厚杉在学习恩师传统国画兼工带写之路的同时,非常善于总结,并没有完全按照恩师的方法沿袭下来,俗话讲的好:“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空余时间李厚杉便勤习吴昌硕、齐白石、八大山人等名家的创作技巧,其笔法、墨法追古溯今惟妙惟肖,痴迷于追求格调高超的绘画意境。与此同时,李厚杉对“柳琴戏”艺术的发扬就有所耽搁,曾遭到柳琴剧团的惩罚,父亲的训斥和亲友的耻笑,归结为“不务正业”之骂名。据临沂市柳琴剧团档案资料考证,李厚杉十二岁便参加工作,十三岁主演的新编古装柳琴戏《父子结拜》,受到了当地观众的好评,以及后来参演的柳琴戏《魏隆民》等都获得圆满成功。当然,这与他出生在梨园世家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所打下的综合基础分不开,也更显露出他初出茅庐在戏曲表演艺术上的天赋。试想年仅12岁的少年已经像成年人一样拿到了工资,为家庭的生活困苦走向富裕带来转机,这是同龄人甚至成年人在还未改革开放的时代所能力不及的。1970年,毛泽东号召全国普及样板戏,临沂地区柳琴剧团排演现代戏《红灯记》,李厚杉扮演主角李玉和,以及参与现代戏《沙家浜》的编导与演出,此时已名传鲁豫皖三地。时至1975年,李厚杉在现代戏《江姐》中,担任重要角色,原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部长迟浩田上将等领导观看演出,谢幕后得到迟浩田和临沂地区领导的表扬与鼓励,这是李厚杉从事戏曲受到的最高荣誉。
所以,李厚杉喜好绘画并要全身心投身于绘画的这一变化,是柳琴剧团领导不能理解的,甚至会遭到领导开除的危险,如此,也就会发生“涟漪”效应,如失业后面临困窘的生活,以及亲友们的冷眼相对和闲言碎语的烦恼。李厚杉的人生之变,好比破茧成蝶,那么,在这“蜕变”的过程中必定有常人难以承受的痛楚,但也终将会迎来如蝴蝶般美丽的人生。
人生风云变幻 求艺之心不变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时至1970年,王小古被蒙冤关押发配到山东临沂市河东区五七红校劳动,众人避之惟恐不及,李厚杉却仍冒险前去探望。据淮阴文史资料《路漫漫兮》第七辑,人物春秋59页载:“王小古在‘文革’受批期间,厚山常赴五七红校帮助劳动,休息瞬间向王小古学习作画。”长达十年的“文革”对文艺的发展设下屏障,此时的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等文艺工作者无一幸免,均被下放各地进行“劳动”改造。当时的政治风云变幻,只要有人被划为“右派”,几乎所有人(包括亲人)都不敢接近或看望,而李厚杉倔强耿直的性格是所有人都拦不住的,因他最清楚恩师王小古的为人和品德是绝对不会犯那种低级的错误。据李厚杉艺术馆馆长李虎的讲述:“令父怕恩师受累,每周定期去看望王小古并替恩师做体力劳动,休息期间为开拓绘画思路还不忘向恩师请教绘画创新方法”,“文革” 期间被“下放”劳动改造的人,是亲友不敢前去探望的,这是李厚杉的家人比较揪心的事情,特别是李厚杉的妻子李振娟为此整夜不眠。后来李厚杉为恩师王小古的冤案“请愿平反”, 更是家人所担忧之事,因一有不慎肯定也会把自己牵扯进去。但从这点来看,李厚杉尊师重道的思想根深蒂固,这也是他出生在圣人孔子、书圣王羲之等名人之地域,受到古人传统文化思想的熏陶有着直接的联系,文人气节彰显的酣畅淋漓,这种尊师重道和险中求艺的精神与举动,亦传达着李厚杉绘画之路的不变之心。
1982年,画家王小古逝世,李厚杉悲痛欲绝,但他对于绘画之路永远走下去的信念愈加坚定,王小古曾赠画《三公图》给李厚杉,画面左上角题跋有:“垕山学弟习画有钻研性,我不及也,今后再能大胆发挥创造性,画境必然开阔”。我们相信李厚杉时刻谨记着恩师王小古的教导和嘱言,因《三公图》作品至今典藏在李厚杉艺术馆,也便充分证明了这一点。随后,李厚杉又拜师于上海美术绘画研究所第一届研究生、中国艺术专科学校校长崔祝生门下,拓展创作思维,为的便是恩师的那句忠言:“今后再能大胆发挥创造性,画境必然开阔”。时至1987年后,李厚杉又南下上海、杭州、广州等地,结识著名画家刘海粟、诸乐三、陆抑非,著名书法家郭仲选等名家,同时在上海举办画展数次,得到上海市委书记汪道涵的赏识,据李厚杉的夫人李振娟回忆说:“李厚杉赠画于汪道涵作为参加画展开幕式的礼物,汪道涵回赠李厚杉签名书籍”,此签名书籍至今保存在李厚杉艺术馆档案室,为日后研究李厚杉的社会活动背景留下了宝贵的资料。
二、题跋与印文窥其文人气节和“画痴”精神
中国传统文人雅士作画多以梅、兰、竹、菊为绘画对象来抒情寓己,亦是表达自己淡泊明志或高风亮节的精神。苏东坡诗中云:“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其“梅格”意指文人的品格与精神。李厚杉的绘画创作便常以“梅、兰、竹、菊”四君子为对象,如《岁寒同心》、《红梅赞》、《绿萼梅》、《墨竹》、《空谷幽兰》等作品中均能体现出他人格与画格相符的艺术精神,其作品《红梅赞》、《绿萼梅》的题跋均写有“铁骨精神”四字,可直指李厚杉怀有崇古寓己的情结与气魄,他笔下的梅花意趣与苏东坡诗中的“梅格”意境极其相吻。而《墨梅图》的题跋:“吾作画五十年方有古意”,便反映出了李厚杉的谦卑和尚古思想。另外,《墨竹》的题跋是“高风亮节”,完全展露出他生性豁达的一面,也表达了他以仁义道德和高尚品格为传统美德。李厚杉笔下的各种竹图,不仅得到政界的喜好,也得到学术专家的好评与认可,著名美术评论家、中央美院教授邵大箴先生评价:“李厚杉所绘的竹子很有特色,其墨色雅致,层次分明,比如他的《兰竹图》、《松竹图》和《竹雀图》等。”我们在欣赏李厚杉的作品时,不难发现《竹雀图》上的题跋“竹林名士”,则是西泠印社原常务副社长、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原主席郭仲选所题,这也体现了李厚杉的作画自信和艺术水准。
李厚杉的使用印章不下百枚,其中有一枚是他画竹的自评,印文是“自板桥以下唯有卑人”,这背后是什么让李厚杉如此自信。
从事美术专业工作的同仁皆知,白天写生是画家体验生活和观察自然万物创作精品的主要手段和重要方法,李厚杉早期由于柳琴戏剧团演出任务较多,工作冗繁,绘画一事基本上安排在晚间。离开了白天写生的条件,他便开始“晚间写生”,此法倒让他找到了另一扇通往写意成功之门。李厚杉下班回家时,常在柳琴剧团附近折断竹枝或柳枝带回家,夜间通过灯光照射把竹叶投影在白墙上,左手摆动竹枝,右手挥洒笔墨,日复一日,从未间断,这般绘画的痴迷程度和状态,借用当时亲友的讥评,称为“李疯子” 。宋代画论记载:“学画竹者,取一枝竹,因月夜照其影于素壁之上,则竹之真形出矣。”这是古人取物象写实之法,传至今日,在李厚杉的写生个案上,无非是他借用的光源不同。如此强烈的创作欲,必定是画家对生活中的事或物发生一种特殊感知。文艺批评家杜勃罗留波夫曾经说过:“在思想家和艺术家之间,有种区别,后者的感受力要远比前者生动得多,强烈的多。他们两者都是根据他们的意识已经接触到的事实,来锻炼自己的世界观。可是一个感受力比较敏锐的人,一个有‘艺术家气质’的人,当他在周围的现实世界中,看到了某一事物的最初事实时,他就会发生强烈的感动。”确实如此,当李厚杉痴迷于绘画某种对象时,他内心强烈的创作欲是我辈无法体会的。这种继承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执着精神,的确令人赞叹乐道,这种画竹所达到的心境,我想只有当事人体悟颇多,未曾身入者只能感受其表。所以,李厚杉持有印章“自板桥以下唯有卑人”,应是激励自我进取的一种特殊方式,表达艺术家本应具有艺术自信,印文内容虽存绝对之意,但了解其背后的创作思路和创作过程,自然也就有情可原了。他的中国画《春风得意之飞燕》、《凤毛》、《燕舞》、《雀舞》等作品中,那柳枝和毛竹在风中自然摇摆的完美姿态,想必也是他从“晚间写生”法门中所悟。
1993年,李厚杉赴上海参加中国画展时,其《兰竹图》曾被原上海市委书记、海峡两岸关系协会会长汪道涵高度评价:“自板桥之后第一新人”。 同年9月份,应汪道涵的邀请为海峡两岸基金会作画。数月,汪道涵又推荐李厚杉拜师于国画大师刘海粟门下,后来的印章之“海粟门下”便由此得来。他的常用印中还有一枚印章,其印文是:“一寸光阴不可轻”, 这句朱熹用切身体会告诫年轻人的经验之谈,也激励着李厚杉,因人生到老死,学问难成就,必须珍惜光阴岁月,李厚杉做到了这一点,也为后人留下了不可估量的艺术财富。据陈传席为《百花图》题款得知:“厚杉先生以擅画花卉名于世,余观其作,知其远师陈淳、青藤,近师老缶、白石、深得其法。每下笔神速,技法精纯,气势磅礴又生动非常。传世作品万余幅亦画者之奇迹也。”李厚杉对待艺术的精神,不仅表现在作品风格和印章的印文中,只在“传世作品万余幅”的创作数量上,便可见其“画痴”精神,但这也是李厚杉积劳成疾最终卒于画案上的宿命。
结语
李厚杉的中国画特点,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能够把戏曲与绘画融会贯通,戏曲中的音律和舞台表演融于画中,相得益彰,这是他创作中国画的独到之处,也令当代同道中人望尘莫及。著名美术评论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邵大箴先生评论:“李厚杉的花鸟画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他有戏曲艺术的支撑。”
中国美术史上才气超群的艺术家,大多身怀多艺,如明代著名画家徐渭,戏曲与绘画二者皆通,他始初也是戏曲家,后来对绘画产生浓厚的兴趣,终成大家,并在美术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影响至今;近现代弘一大师更是多才,他在佛学、戏曲、绘画、书法方面可谓样样精通,今人无一超越。李厚杉的人生职业生涯与前两者有相同之处,他不仅在戏曲、绘画上取得骄人的成绩,而且在书法创作上亦有可喜的造诣,如草书白居易《问刘十九》诗、篆书《春风得意》、行书《德》等作品,其章法自然、笔法多变,整体的书写气息流畅,布局大气磅礴,曾得到浙江省书法家协会主席郭仲选的好评,郭先生并题写书法《厚杉大器晚成》予以鼓励。
李厚杉的艺术成就主要体现在作品被国家政府机构、博物馆收藏与展示、获奖等三个方面,他的中国画作品《国色天香》陈列人民大会堂民建会议厅,《国泰民安》陈列中央党校会议厅,《清风入怀》陈列山东省委党校,《铁骨万年春》陈列青海省委党校,《普天同庆》陈列青海省人民会堂,《野火掠后墨花香》陈列王羲之故居。1997年为庆祝中国民主建国会中央第七次代表大会召开,李厚杉受民建山东省委委托作巨幅画卷《国泰民安》,被民建中央档案室永久性收藏,1995年受邀参加“95国际孔子文化节·中韩书画名家交流展”, 部分作品被韩国文化艺术研究会收藏,2002年受邀参加台湾地区的联展“月是故乡明——海峡两岸新世纪书画展。李厚杉的作品多次在国内外书画大展中获奖, 1998年在“中华民族艺术杯”大赛中获金奖,1998年参展中国美术家协会举办的创作巡回大展中获铜奖,《梅花图》获纪念毛泽东诞辰100周年全国书画展览一等奖,《富贵牡丹图》获国际美术创作巡回大展金奖。
李厚杉的艺术作品和人生足迹遍布亚洲,如韩国、新加坡、日本、印度等国家的文化机构和收藏家均有收藏其佳作,其名声影响于海内外,但我们对李厚杉留下的艺术作品还并未深入研究,需要进一步深入挖掘他的艺术思想和弘扬他的艺术精神。
浙江美术馆 李东霖